那是一个周一的早晨,七点半的阳光刚漫过写字楼玻璃幕墙,把财税部的格子间切割成明暗交错的方块。我刚把泡好的咖啡放在桌上,还没来得及抿一口,手机就震动起来——是老李发来的消息:小周,赶紧来我办公室,陈总那边出了急事,注销项目卡壳了。<
.jpg)
我放下咖啡杯,杯底在桌面上留下个浅浅的圈。老李是我们部门的老资格,做了十五年财税顾问,头发已经有点稀疏,但眼神总是亮得像淬了火。他办公室里永远堆着半人高的文件,空气里混合着咖啡因、旧纸张和他惯用的雪茄味(虽然他早就不抽了,但那股味儿好像浸在了窗帘和地毯里)。
陈总你知道吧?老李推了推眼镜,指着对面沙发上一个坐立不安的身影,宏达建材的,要注销公司,结果退休的老张头找上门了,说社保没处理好,怕领不到退休金。
沙发上的陈总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,头发花白,穿着件皱巴巴的Polo衫,手指不停地绞在一起。他见我进来,猛地站起来:周顾问!你可要帮帮我啊!老张头是我们厂最早的钳工,退休五年了,现在说公司注销前社保欠了八万块,要不就去闹!我……我这不是要关门跑路的人啊,可公司实在撑不住了,这钱……
我接过老李递来的项目资料,指尖触到冰凉的纸张。宏达建材是个小厂,这两年环保查得严,订单越来越少,去年年底就决定注销了。流程走得差不多了,偏偏在退休人员社保这块出了岔子。资料里夹着一张社保欠费单,金额82347.6元,缴费人是张建国,宏达的退休钳工,2018年3月到2020年6月的社保费没缴。
陈总,您先别急。老李给陈总倒了杯水,老张头的情况,我们得先理清楚。退休人员的社保,和在职的不太一样,注销公司时怎么处理,有讲究的。
我想起刚入行时,第一次处理注销项目,遇到退休员工社保问题,也是一头雾水。当时师傅告诉我:注销公司不是甩包袱,尤其是对那些把大半辈子交给企业的老员工,社保上的事,马虎不得。这句话我记了五年,今天又浮现在脑海里。
第一天:摸清老张头的底细
上午九点,我们约了老张头在公司对面的咖啡馆见面。推开门时,一股浓郁的焦糖香扑面而来,混着咖啡豆的醇厚。老张头已经坐在靠窗的位置,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,花白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,面前放着一杯美式,没加糖。
陈总,李顾问,周顾问,你们来了。他站起来,微微鞠躬,腰有点弯,但脊背挺得笔直。
张师傅,您坐。老李拉开椅子,我坐在他旁边。老张头坐下后,双手交叠放在桌上,指节粗大,布满老茧——那是做了三十年钳工的印记。
张师傅,您看,公司现在确实困难,欠您的社保费,我们一定想办法解决。陈总先开了口,声音有点发颤。
老张头摆摆手,叹了口气:陈总,我不是来要钱的。我退休金每月四千多,够花了。可前两天去社保局办事,工作人员说我们公司注销前,这八万块的欠费得补上,不然我的退休金核算会有问题。我……我不怕麻烦,就怕退休金少了,对不起我那死去的老婆子——她当年生病,厂里给报销了不少,我不能忘本。
我翻开笔记本,问:张师傅,您还记得2018年到2020年那段时间吗?为什么社保没缴?
老张头皱着眉回忆:那时候厂里效益不好,好几个月发不出工资。老板说先欠着,等缓过来了一起补。结果2019年厂里稍微好点,又赶上疫情,拖拖拉拉就到了2020年。后来我退休了,想着厂里会处理,就没再提。
您退休时,社保局没要求补缴吗?老李追问。
补了在职期间的,但欠费的部分,当时说可以慢慢来。老张头摇摇头,我文化不高,这些事也不懂,就听厂里的。
从咖啡馆出来时,阳光已经有些刺眼。老李拍了拍我的肩膀:小周,你看,问题就在这儿。退休人员的社保欠费,不是简单的‘欠钱不还’,关系到退休金的核算基数。注销公司时,这部分欠费必须清零,否则社保局不会出具《注销通知书》。
陈总在旁边急得直跺脚:那八万块,我……我实在拿不出来啊!厂里设备都卖了,就剩点现金,连工人遣散费都快不够了!
别急,老李说,我们去社保局问问,看有没有什么变通的办法。
第二天:社保局的铁面与柔情
社保局在一栋老式居民楼的二楼,没有电梯,楼梯间堆满了旧报纸和花盆。推开玻璃门,里面人声鼎沸,空气里飘着汗味和消毒水的味道。我们取了号,排在第27位。
王姐,您还记得我吗?老李跟窗口里的工作人员打招呼。王姐四十多岁,戴副黑框眼镜,头发盘成髻,正低头敲键盘,闻言抬头,露出个熟悉的笑容:李顾问?又来给我们送难题了?
哪里哪里,是来学习的。老李笑着把资料递过去,王姐,这是宏达建材的情况,公司要注销,有个退休员工张建国,社保欠费八万多,想问问怎么处理。
王姐翻着资料,眉头渐渐皱起来:李顾问,这事儿不好办啊。注销公司必须先清缴所有社保欠费,这是硬规定。退休人员的欠费,会影响他的退休金重算,我们可不敢通融。
王姐,您看,陈总凑过去,声音带着哀求,厂里实在困难,能不能分期?或者先出个证明,说欠费会补,等公司注销后再处理?
王姐摇摇头:规定就是规定,分期可以,但必须签书面协议,而且要有担保。至于先出证明?不行,万一公司注销了,人找不着,最后还不是我们社保局兜底?
我看着王姐严肃的表情,想起刚入行时第一次见她,也是这样不近人情。当时有个企业想漏缴社保,王姐直接把资料扔了回去,说:我在这干了二十年,见过太多企业倒闭,但没见过哪个企业因为按规定缴社保倒闭的。那时候我觉得她太死板,现在才明白,她的死板,是对无数劳动者权益的守护。
王姐,您看这样行不行?老李突然开口,我们帮陈总找担保,分期补缴。我们以公司名义给张师傅写个承诺书,明确注销后第一时间处理欠费,您看能不能先出《注销通知书》,后续我们盯着陈总把钱还上?
王姐沉默了一会儿,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着。我注意到她桌角放着一个相框,里面是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,大概七八岁,笑得一脸灿烂。
李顾问,我知道你们不容易。王姐叹了口气,但规定就是规定。这样吧,你们先回去写个分期补缴计划,找担保公司,我帮你们问问领导。张师傅那边,你们得安抚好,别让他着急。
从社保局出来,陈总像泄了气的皮球:担保公司?那利息得多高啊!我……
陈总,老李打断他,现在不是算钱的时候,是解决问题。张师傅的退休金不能等,公司的注销也不能拖。你先回去找担保公司,剩下的交给我们。
第三天:张师傅的倔与暖
第二天一早,我们约了张师傅在公司办公室谈。办公室不大,墙上挂着质量是生命的标语,角落里堆着些没搬完的纸箱。张师傅坐在陈总的办公椅上,手里摩挲着一个旧搪瓷杯,杯身上印着宏达建材先进工作者。
张师傅,社保那边有进展了。老李把分期补缴的计划书递过去,您看,我们帮陈总找了担保公司,分十二个月补清,每月还七千左右。公司给您写了承诺书,注销后会第一时间处理。
张师傅接过计划书,手指颤抖着翻看,突然,他抬起头,眼圈红了:李顾问,陈总,我不是非要这钱。我就是怕……怕厂子没了,我这退休金就成了无根的萍。我老婆子当年生病,厂里给报销了三万块,那可是救命的钱啊!我张建国这辈子,欠厂里的,还不清。
陈总站在旁边,突然捂住脸,肩膀一耸一耸的。我递过去一包纸巾,他摆摆手,声音哽咽:张师傅……是我对不起您……厂子不好,我没本事……
办公室里安静得能听见窗外的蝉鸣。我想起师傅说过:财税工作,算的是数字,但面对的是人。有时候,数字背后的情感,比数字本身更重要。
张师傅,老李轻声说,您放心,有我们在,这钱一定还上。而且,注销公司不是结束,是对过去有个交代。您对厂子的情,厂子不能忘,我们也不能忘。
张师傅擦了擦眼泪,把计划书放在桌上:行,我相信李顾问。只要我退休金不受影响,怎么都行。
第四天:峰回路转的担保
事情似乎有了转机,但担保公司那边出了问题——陈总的资产不够抵押,担保公司不肯做担保。那天下午,陈总在办公室里急得团团转,烟一根接一根地抽,把屋子弄得烟雾缭绕。
不行,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!老李把烟头按灭在烟灰缸里,小周,你查查政策,看看退休人员社保欠费,有没有其他处理方式。我去社保局再找王姐聊聊。
我翻出《社会保险法》,一条一条地看,突然看到一条:用人单位注销前,必须清缴所欠社会保险费。确有困难的,经社会保险行政部门批准,可以分期缴纳,但需提供担保。后面还有个备注:对于距法定退休年龄不足五年、且缴纳社保满十年的退休人员,可适当放宽担保条件。
老李!我喊道,张师傅今年65岁,退休五年了,但社保缴了三十年!说不定能申请‘困难减免’!
老李眼睛一亮:走,去社保局!
这次王姐正在帮一个老大爷填表,见我们进来,笑着说:李顾问,又来送惊喜?
王姐,有惊喜!老李把政策条文指给她看,张师傅的情况,是不是可以申请困难减免?
王姐看完,愣了一下,然后拿起电话:我打个问问领导。挂了电话,她脸上露出笑容:领导说了,张师傅这种情况,属于‘特殊困难群体’,可以减免30%的滞纳金,而且不需要担保,分期补缴本金就行!
陈总一听,差点跳起来:真的?太感谢了!王姐,您真是我们的救命恩人!
王姐摆摆手:别谢我,谢政策吧。规定是死的,人是活的。只要是为老百姓着想的,我们就能想办法。
第五天:尘埃落定的承诺
周五上午,我们和张师傅、陈总一起去了社保局。王姐亲自办理了手续,减免了2.5万的滞纳金,剩下的本金分十二个月补缴。张师傅在确认单上按下红手印时,手还是有点抖,但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。
张师傅,以后每月的退休金,都会按时到账。王姐笑着说,您放心吧。
从社保局出来,阳光正好。张师傅拍了拍陈总的肩膀:陈总,厂子没了,但情义在。以后有事,尽管找我。
陈总眼眶又红了:张师傅,我……我以后一定好好干,不辜负您和厂里的老伙计们。
老李看着他们,对我说:小周,你看,注销公司,不是结束,是开始。开始一段新的责任,一段新的情谊。
我想起刚入行时,以为财税工作就是和数字打交道,冷冰冰的。做了五年,才明白,每一个数字背后,都是一个活生生的人,一个家庭,一段人生。注销公司时处理社保,不仅仅是清缴欠费,更是对那些为企业奉献了一辈子的人的交代。
那天晚上,陈总请我们吃饭,在一家小餐馆。菜很简单,四菜一汤,但大家吃得都很开心。老李喝了两杯酒,红着脸说:小周,记住,我们做财税的,不能只看账本,要看账本后面的人。数字会变,但人心不会。
我点点头,心里暖暖的。窗外,城市的霓虹闪烁,我知道,在这个城市的某个角落,张师傅正在和家人吃着晚饭,谈论着厂子的事,谈论着那份迟到的安心。而我和老李,也会继续带着这份责任,走在这条充满挑战但也充满温情的财税路上。
注销的是公司,但留下的是责任,是情义,是一个企业对员工最朴素的承诺。这,或许就是财税工作最动人的意义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