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天下午我蹲在菜市场的角落,等一个卖土豆的老头儿收摊。他戴顶洗得发白的蓝布帽子,袖口卷到胳膊肘,露出两截晒得黢黑的小臂——像两截老树枝,青筋盘在上面,一动就凸起。我盯着他手里的麻袋,里面装着刚从泥里刨出来的土豆,还带着湿漉漉的泥点子,有的裂了口子,露出里面发黄的瓤。 <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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叔,这土豆咋卖?我开口嗓子有点哑,中午没喝水。
他抬头瞥我一眼,眼角的皱纹挤成了一团,像揉皱了的纸。三块五一斤。声音沙哑,像砂纸磨木头。
便宜点呗,我多要点。我蹲得更低了点,膝盖有点发麻。
他没接话,伸手从麻袋里掏出一个土豆,在手里掂了掂,然后咚地一声放在旁边的电子秤上。你看,这土豆实在,面得很,炖肉一煮就烂。他按了下秤,数字跳到2.3,抬头看我,八块。
我掏出手机,扫码的时候手有点抖——其实不是因为钱,是突然想起小时候奶奶也这样卖土豆。她也是蹲在村口,面前摆着竹筐,土豆上沾着泥,她总说自家种的,没打药,贵点也甜。那时候我觉得她傻,现在看着眼前这老头儿,突然有点鼻子酸。
叔,您每天都来这儿卖啊?我接过土豆,装进布袋子里,故意找话。
来啊,不来干啥?他开始收拾麻袋,把土豆一个个捡进去,动作慢,但仔细,儿子在城里买房了,得还房贷,老伴儿身体不好,得吃药。他说话的时候没看我,盯着麻袋,像是在跟土豆说话。
我没再吭声。布袋子里的土豆沉甸甸的,带着泥土的腥味。我站起来,腿麻得差点站不稳,老头儿抬头看了我一眼,咧开嘴笑了,牙掉了两颗,剩下的也黄得厉害。慢点儿走啊,土豆面着呢。
走出菜市场,太阳已经偏西了,把影子拉得老长。我摸了摸布袋子里的土豆,突然想,这老头儿每天蹲在这儿卖土豆,赚的钱可能还不够城里人一杯奶茶钱,但他还是来了,像一棵老树,根扎在土里,风吹不动,雨打不倒。
其实我本来不想买土豆的,冰箱里还有前天买的青菜。但看见他,我就想起了奶奶。奶奶三年前走了,走的时候也是秋天,她种的土豆还没收完,躺在院子的角落里,跟今天这些土豆一样,带着泥,裂着口子。
有时候我觉得人活一辈子,不就像这些土豆吗?有的长得圆溜溜,有的歪瓜裂枣,有的没来得及长大就被挖了出来,但不管咋样,都得在土里好好长,长出属于自己的样子。
走到小区门口,碰到邻居张阿姨,她看见我手里的土豆,笑了:哟,买土豆啦?今天菜市场老头儿的土豆肯定好,我刚才看见他收摊了,麻袋都空了。
我点点头,说:是啊,面着呢。
其实我知道,土豆面不面,还得看怎么煮。就像老头儿的生活,苦不苦,也得看他自己咋过。但至少,他今天卖完了土豆,能早点回家,给老伴儿熬药,给儿子打个电话,说今天土豆卖完了,赚了二十三块。
布袋子里的土豆还是沉甸甸的,但我好像没那么怕沉了。毕竟,泥土里长出来的东西,总带着点让人踏实劲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