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访谈现场】 <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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深秋的午后，上海外滩附近一家老茶馆的包间里，木质桌椅泛着温润的光泽，紫砂壶盖轻磕杯沿的脆响间，茶香袅袅。陈国栋端坐在对面，深灰色夹克袖口微微挽起，露出一块洗得发白的旧手表。这位年近六旬的财税顾问，从业32年，经手过20余家大型航运企业的注销重组，眼角的皱纹里藏着无数企业兴衰的故事。当被问及航运公司注销时最头疼的事，他没直接回答，反而端起茶杯抿了一口，茶杯在手里转了半圈，才缓缓开口：老话说得好，‘船靠码头人靠家’，企业注销了，员工的‘家’在哪儿？这事儿啊，比算账难多了。

一、从算资产到算人心：航运注销的特殊性

记者： 陈老师，近年来航运行业波动较大，不少公司选择注销或重组。在您看来，资产变卖和员工安置这两个环节，哪个更棘手？

陈国栋： （摆摆手，笑了）很多人觉得资产变卖难，钱怎么分、税怎么交，这都硬指标，好算。但员工安置？啧，这事儿软中带硬，稍有不慎就炸锅。航运公司不一样，船员多、年纪偏大、流动性大，很多人跟着船跑了一辈子，除了船上那点技术，别的啥也不会。我20年前处理过一家小型航运公司，老板想赶紧注销资产跑路，结果30多个船员堵在码头，说要么给钱，要么让我们把船开走当抵工资。最后老板赔了钱，还落了个骂名，你说值当吗？

（他拿起茶壶给记者续上茶，茶汤琥珀色，在杯中打了个旋）所以啊，我常说，注销航运公司，先别急着算资产折旧率，先算人心账——员工要什么？老员工要养老，年轻员工要出路，伤残员工要保障。把这些摸透了，资产变卖才能顺顺当当。

二、员工安置的三步走：从合规到共情

记者： 那具体到操作层面，资产变卖过程中的员工安置，通常要经历哪些核心环节？

陈国栋： 说白了就三步：算清楚、谈明白、稳得住。

第一步是算清楚，也就是法定补偿。劳动合同法规定，经济补偿按工龄算，N+1是底线。但航运公司有个坑——船员的海上工龄怎么算？我见过有的公司把船员在船上的时间折算成1.5倍工龄，有的不算，最后闹到仲裁。其实《中华人民共和国船员条例》写得明明白白，船员在船服务时间应当计入工龄，这个必须抠出来，一分不能少。

（他拿起笔，在茶几的便签纸上画了个表格）比如一个老船员，月薪1万，工龄15年，N+1就是16万。但还有隐性负债——未休年假工资、高温补贴、船员特殊岗位津贴，这些加起来，可能比法定补偿还高。我去年处理过一家公司，光未休年假就多赔了80万，就是因为HR没把《船员条例》和《企业职工带薪年休假实施办法》对上。

第二步是谈明白。补偿标准定了，怎么跟员工说？我见过HR拿着补偿方案开大会，念完稿子就跑，结果员工七嘴八舌：我老婆没工作，孩子要上学，一次性补偿怎么够？我在船上摔伤过，能不能多要点？这时候不能打官腔，得一对一聊。有个老船员，儿子刚上大学，担心补偿款花完孩子学费没着落，我帮他们联系了银行，做了分期补偿+教育贷款贴息，老板多花了2万，员工却握着我的手说陈老师，您比我们家人还操心。

第三步是稳得住。签了协议不代表结束。我遇到过员工签了字，转头就去劳动局投诉公司没缴社保，或者补偿款少算了。所以每一步都要留痕——会议纪要要员工签字，补偿协议要公证，社保、公积金的转移手续要帮员工办到最后一刻。去年注销的那家海通轮船，我们做了安置跟踪表，员工离职后3个月内，每周电话跟进，有没有找到新工作、需不需要推荐岗位，最后连劳动局都夸我们做得比国企还细。

三、法律与现实的夹缝：那些年踩过的坑

记者： 您提到航运公司员工安置有特殊性，在法律实操中，最容易踩的坑是什么？

陈国栋： （眉头微蹙，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）最大的坑，是把船员当普通员工看。普通员工解除劳动合同，按N+1；但船员还有遣返费、船员服务簿记载的服务期满奖励，这些法律没明说，但行业惯例算下来，可能是补偿金的1.5倍。

（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，眼神飘向窗外）我2015年处理过一个案子，老板是海归，觉得国内法律太麻烦，按普通员工标准给船员补偿，结果20多个船员集体罢工，把船开到锚地，不让别的船出港。最后老板赔了300多万违约金，还上了当地头条。我跟他说，‘在中国做生意，就得懂中国的人情法——法律是底线，行业惯例是情面，两者都顾到了，才能平安落地。’

另一个坑是伤残船员。航运行业风险高，船员伤残不罕见。有家公司注销时，一个因公致残的船员，要求终身工资，公司只愿给一次性补偿。最后我们找了第三方鉴定机构，按他的伤残等级和再就业能力，做了一次性补偿+未来5年医疗费兜底，公司多花了50万，但避免了无期限劳动合同的麻烦。所以说，安置伤残员工，不能只算眼前账，要算长远账。

四、争议焦点：效率优先还是公平至上？

记者： 有观点认为，企业注销的首要目标是资产变现效率，员工安置是‘额外负担’，应该尽量压缩成本。您怎么看？

陈国栋： （突然笑了，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）这话啊，说好听是务实，说难听是短视。 我见过一家公司，老板为了快速变现，把员工补偿压到法定标准的80%，结果员工把公司告了，资产被法院查封，最后拖了两年，多交了200万税费，还赔了名誉损失。

（他身体前倾，语气严肃起来）航运行业是人命关天的行业，船员把命都交给公司，公司注销时却算计他们，传出去以后还怎么招人？我当年在国企当财务总监，老厂长跟我说过，企业对员工好，员工才会对企业好，哪怕企业没了，口碑还在。

不过我也理解，有些小公司确实困难。这时候就要灵活处理。比如把现金补偿和资产安置结合起来——公司有闲置宿舍的，可以折价给员工当过渡房；有旧设备的，培训员工后低价卖给他们创业。我去年帮一家小航运公司注销时，老板没钱补偿，就把3艘旧渔船折价给船员，帮他们办了渔业合作社执照，现在船员每月分红比以前还高。所以说，公平不是平均，是各取所需——员工得实惠，企业能承受，这才是好方案。

五、资产不足时的破局之道：钱不够怎么办？

记者： 如果资产变卖所得不足以覆盖员工补偿，这种情况您遇到过吗？怎么解决？

陈国栋： （叹了口气，端起茶杯没喝）遇到过，而且不少。航运行业周期性强，行情好的时候借钱买船，行情差的时候船价跌成废铁，补偿金自然不够。

（他放下茶杯，眼神变得坚定）这时候不能躺平，得三管齐下：找政府、谈银行、做员工工作。

2018年有一家远洋航运，船价暴跌，资产变现后还差500万补偿金。我们先是找当地交通委，航运企业是地方名片，员工安置不好会影响社会稳定，最后政府给了200万稳岗补贴；然后跟银行谈，把公司办公楼抵押，贷款300万，约定注销后用土地出让金偿还；最后跟员工开大会，把家底摊开，说老板愿意个人垫资100万，剩下的分期给，利息按银行贷款算。员工看到老板把房产证都带来了，当场就同意了。所以说，困难面前，真诚是最大的通行证——老板敢把身家押上，员工才会信你。

六、给行业新人的建议：别让数字冷了人心

记者： 您从事航运财税32年，见过无数企业兴衰。对于刚入行的年轻人，在处理注销和员工安置时，有什么建议？

陈国栋： （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，拿起茶壶给记者和自己都续上茶）我跟你说，做财税，尤其是航运财税，不能只盯着资产负债表，要看懂人。

我刚入行时，师傅跟我说，数字会撒谎，但人心不会。我有个徒弟，去年处理一个案子，只算了法定补偿，没考虑船员的海上津贴，结果员工闹到公司总部。我把他叫到办公室，指着窗外的黄浦江说，你看那些船，船员在上面风里来雨里去，他们要的不是多少钱，是‘尊重’。你多花10分钟跟他们聊聊天，问问家里孩子上学没有，比你说10遍‘按法律规定’都管用。

（他顿了顿，眼神里闪过一丝怀念）所以啊，新人要多跑现场，多跟船员聊天。他们可能不懂增值税企业所得税，但他们懂情分。你把他们当人看，他们才会把你当自己人。

最后送大家一句话：企业可以注销，但人心不能‘注销’。你今天怎么对待员工，明天行业就会怎么对待你。

【访谈后记】

走出茶馆时，夕阳正斜照在外滩的万国建筑博览群上，江风带着微凉，陈国栋的话却像茶香一样，在心底久久不散。航运行业的注销潮背后，是无数个体的命运起伏。而真正的财税专家，或许不仅是数字的操盘手，更是人心的摆渡人。正如陈国栋所说，当资产变卖的尘埃落定，那些被妥善安置的员工，或许会成为企业最后的口碑——这，或许比任何资产负债表上的数字，都更有分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