说实话，干我们这行，最头疼的就是清算公告期里的漏网之鱼。做了十几年清算管理人，见过太多企业倒下时留下的烂摊子，其中最让人揪心的，莫过于那些没在公告期内申报的劳动诉讼裁决。普通债权没申报，最多就是拿不到钱，可劳动裁决不一样——背后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，等着工资养家，等着工伤赔偿过日子。我常跟团队说：清算不是算数学题，法律条文是骨架，人情世故才是血肉。尤其是劳动债权，处理不好，轻则引发信访，重则让整个清算工作卡壳。<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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记得2018年接过一个案子，是个做服装加工的小厂，老板跑路了，厂房设备都抵了债，公告期在本地报纸上登了45天。清算组刚把工作理顺，突然来了个姓张的工人，带着一纸仲裁裁决，要求支付拖欠的半年工资和加班费。我们一查，公告期他确实没申报，问他原因，老张红着眼圈说：我在外地打工，平时不看本地报纸，厂里倒闭的消息还是老乡偶然告诉我的。等赶回来，早就过申报期了。这事儿就僵住了：按《企业破产法》，未申报的债权在最后分配前可以补充申报，但此前已分配的财产不再补充分配。可当时破产财产早就分给抵押权人和普通债权人了，哪还有钱给老张？

我当时就犯嘀咕：劳动裁决明明已经生效，为什么仅仅因为没看到公告就要被排除在清偿范围外？法律上债权申报期限是为了提高清算效率，可对劳动者来说，他们可能根本不知道企业要破产，更不知道要主动申报。这种程序正义和实质正义的冲突，在劳动债权上特别突出。后来我们跟所有债权人开会，讲老张的情况，抵押银行倒是通情达理，说工人不容易，从我们受偿的里匀一点吧，可其他普通债权人就不乐意了：凭啥他晚申报还优先？最后只能从管理人报酬里挤了点钱，加上追回的老板隐匿财产，才勉强把老张的工资付了。但说实话，这事儿没解决根本问题——如果下次遇到更复杂的，钱从哪儿来？

实操中的两难：从两个案例看处理逻辑

清算这行，没有标准答案，只有最优解。处理未申报的劳动裁决，最考验的就是平衡法律条文、债权人利益和劳动者权益。我印象最深的是2020年那个建筑公司案子，和2022年的餐饮公司案子，两个截然不同的处理方式，让我对灵活二字有了更深的理解。

先说建筑公司的案子。这是个中型建筑公司，因为挂靠项目出了事，被多个债权人起诉，法院受理破产清算后，公告期申报的债权有200多笔，其中劳动债权只有几笔工伤赔偿。清算组刚把分配方案报上去，突然来了20多个农民工，拿着劳动仲裁裁决，要求支付拖欠的工资。我们一查，这些工人都跟着包工头干活，根本不知道公司破产了，还是劳动监察大队通知他们才知道的。问题来了：公告期早过了，破产财产也基本分配完了，这些农民工的工资该咋办？

当时团队吵翻了天，有的说严格按程序，过了申报期就是放弃，有的说劳动债权优先，得想办法。我带着人去查了《企业破产法》第五十六条，补充申报是可以的，但此前已进行的分配，不再对其补充分配。可这些农民工连补充申报的机会都没给啊！后来我想了个曲线救国的办法：先跟所有债权人协商，说明情况，看能不能从已分配的财产里回拨一部分。一开始抵押银行不同意，说我们签合同时就知道有风险，凭什么给工人垫钱？我就搬出《劳动合同法》和最高院关于审理企业破产案件若干问题的规定，强调劳动债权优先于普通债权受偿，又算了一笔账：如果农民工闹起来，清算工作肯定受阻，最后可能连抵押银行的债权都受影响。磨了半个月，银行终于松口，同意从普通债权受偿比例里扣了5%出来，优先支付这些农民工的工资。拿到钱那天，那些农民工给我们送了面锦旗，上面写着公正执法，为民解忧，说实话，那一刻比拿多少管理费都值。

但不是所有案子都能这么幸运。2022年的餐饮公司案子就棘手多了。这家公司老板跑路前，已经偷偷把大部分资产转移了，清算时只剩下些破桌椅和几万块现金。公告期过了，突然有个员工拿着劳动仲裁裁决来，要求支付违法解除劳动合同的赔偿金。我们一查，这个员工是公告期前10天拿到裁决的，但他以为公司会主动履行，没想着要申报，等发现公司破产了，早就过了申报期。更麻烦的是，这时候破产财产连清偿破产费用都不够，哪还有钱给他？

我们尝试让他补充申报，可按法律规定，补充申报的债权只能在未分配财产中受偿，可这里根本没财产。后来员工把我们告到法院，要求确认其债权优先受偿。法院怎么判的？我记得很清楚，判决书里写：劳动债权虽具有优先性，但债权申报是破产程序的法定环节，未在法定期限内申报且未正当理由的，视为放弃债权。拿到判决书那天，那个员工在法院门口哭了，我们管理人心里也堵得慌——法律条文是死的，可人是活的啊！他不是不想申报，是根本不知道要申报，以为拿着裁决书就能拿到钱。这事儿让我反思了很久：我们的清算公告，是不是真的通知到了所有劳动者？

突破程序正义的尝试：补充申报与清偿顺位调整

经历了这么多案子，我慢慢总结出个经验：处理未申报的劳动裁决，不能死磕申报期限，得在法律框架内找突破口。核心就两点：一是能不能让劳动者补充申报，二是补充申报后能不能优先清偿。

先说补充申报。《企业破产法》第五十六条确实允许债权人在最后分配前补充申报，但很多人不知道，尤其是劳动者。所以现在我们做清算，公告期不光登报纸，还会在企业门口贴告示、在当地人社局官网发通知，甚至通过社保记录联系上劳动者，提醒他们即使有生效裁决，也要申报债权。去年有个案子，我们通过社保系统发现，有30多个劳动者在公告期内没申报，赶紧打电话通知，最后有25个人及时补充申报了，拿到了工资。这事儿告诉我们：清算组不能当甩手掌柜，主动核查、主动通知，才能避免遗漏。

再说清偿顺位。劳动债权本来就优先，但补充申报的劳动债权，能不能优先于已申报的普通债权？实践中是有争议的，但很多法院会灵活处理。比如2021年我经手的那个玩具厂案子，有个劳动者在公告期后1个月才补充申报劳动债权，这时候普通债权已经分配了70%。我们跟法院沟通，说明劳动者不知情的情况，法院最终裁定：补充申报的劳动债权，在未分配的破产财产中优先受偿，不足部分，从已分配给普通债权人的财产中按比例回拨。虽然普通债权人有点意见，但法律上站得住脚——毕竟《企业破产法》明确规定，劳动债权优先于普通债权。

也不是所有补充申报的劳动债权都能一路绿灯。去年有个案子，劳动者拿着2019年的劳动裁决来申报，说我一直找公司要钱，没看到破产公告。我们一查，这个裁决2020年就生效了，可他直到2023年公司破产清算快结束了才来申报，这明显是怠于行使权利。最后法院判决，超过诉讼时效的债权，不能补充申报。所以这里有个度：劳动者不知情可以原谅，但故意拖延不行。怎么判断不知情？我们会要求劳动者提供证据，比如没收到通知的证明、在外地务工的记录等，不能他说不知道就全盘接受。

行业反思：清算制度如何更包容劳动者权益

做了这么多年清算，我越来越觉得，现有的清算制度对劳动者还是太严了。企业破产，劳动者往往是最大的受害者——他们没能力审查企业财务，没渠道获取破产信息，甚至连债权申报这个概念都不懂。如果仅仅因为没看到公告就让他们血本无归，这公平吗？

我常跟同行们讨论：能不能延长劳动债权的申报期限？比如普通债权申报期45天，劳动债权能不能给3个月？或者，能不能在劳动监察部门设立劳动债权申报专窗，让劳动者不用盯着法院公告，也能及时申报？还有，企业破产时，清算组能不能主动向劳动者发送《债权申报通知书》？现在很多企业用工不规范，劳动者连劳动合同都没有，连自己是不是债权人都不知道，更别说申报了。

这些想法说起来容易，做起来难。延长申报期限会影响清算效率，主动发送通知会增加管理人成本，钱从哪儿来？但我想，制度的设计，总得向弱者倾斜一点吧？毕竟，劳动者的工资，从来不是债务，而是他们用汗水换来的活命钱。清算的目的是公平清偿，但如果连基本公平都做不到，那清算的意义何在？

前几天看新闻，说某地法院试点劳动债权预登记制度，企业在进入破产程序前，劳动监察部门就把拖欠工资的劳动者名单报给法院，等清算公告一出，直接通知这些人。我觉得这挺好，至少能让劳动者少走弯路。希望这样的制度能多推广一些，让我们这些管理人处理未申报劳动裁决时，少点两难，多点从容。

最后想问大家一个问题：当清算的槌子落下，我们究竟是在维护债权人的程序公平，还是在守护劳动者的生存公平？如果两者只能选一个，你会怎么选？或者说，有没有可能，让两者兼得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