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天下午我蹲在厨房门口，看奶奶择韭菜。她手指关节有点肿，像发了面的小馒头，捏着韭菜叶的时候，会轻轻抖两下——我后来才知道，那是类风湿的老毛病，天阴就犯。 <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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奶奶，我帮你吧。我伸手去接她手里的韭菜，她往回缩了缩，说：你呀，择不干净的，叶子边上的小黄须得掐掉。我没听，抓过一把就撕，结果把好端端的韭菜叶撕成了两半。她没骂我，只是笑，把那半片叶子从我手里抽走，放在手心里，用拇指和食指一点点捋：你看，得顺着纹路来，就像人走路，不能横着趟。

那天我学炒鸡蛋。她先让我打鸡蛋，我学着她的样子在碗边磕，结果蛋壳啪地掉进碗里，混着蛋液一起晃。她哎了一声，把自己的碗递过来——她的碗是粗瓷的，碗沿有个小豁口，磕鸡蛋的时候，正好卡在豁口里，蛋壳咔一声裂开，蛋清嗖地滑进碗里，连蛋壳都没沾上。

你看，心急吃不了热豆腐，手笨就得找巧法子。她边说边往鸡蛋里撒盐，盐粒从她指缝里漏出来，有的落在灶台上，她也不擦，直接用手指把灶台上的盐抹进碗里，盐多了齁，少了没味，得一点点来，跟做人一样，得有分寸。

油热的时候，我吓得往后退，她把我往前推：别躲，热气才香。她抓着我的手，让我握着锅铲，把蛋液倒进去。嗞啦——一声，蛋液瞬间鼓起来，像金黄色的气球。我手一抖，锅铲差点掉地上，她攥着我的手腕，带着我翻了个面，鸡蛋的边缘焦得发脆，中间还是嫩乎乎的。

成了。她把鸡蛋盛出来，放在粗瓷盘子里，盘子上有个淡淡的蓝印花，是以前她结婚时的嫁妆。她夹了一块最大的给我，吹了吹，说：尝尝，你炒的。我咬了一口，鸡蛋有点咸，蛋壳还有一点点没捡干净，但热乎乎的，带着油香，我差点把舌头咬下来。

那天晚上，爷爷吃了三口鸡蛋，说：比奶奶炒得还好。奶奶瞪了他一眼，自己却偷偷笑了，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，像朵干菊花。后来我才知道，爷爷其实不爱吃鸡蛋，他只是想让我高兴。

现在我一个人住，也学着炒鸡蛋。买的是超市的盒装鸡蛋，磕的时候不会掉蛋壳；用的是不粘锅，翻面的时候不会粘；盐是控盐瓶，撒得均匀。可我炒的鸡蛋，总少了点什么——少了奶奶灶台上的盐粒，少了她手心里的温度，少了那句你炒的，好吃。

上周给奶奶打电话，我说：奶奶，我会炒鸡蛋了，不咸不淡，正好。她在电话那头笑了：那你啥时候回来，给我炒一个？我说：下周末吧。她说：好，我给你买韭菜，你上次说喜欢吃韭菜炒鸡蛋。

挂了电话，我站在厨房里，看着手里的鸡蛋，突然想起那天下午，奶奶说的顺着纹路来。原来做饭是这样，做人也是这样，有些事急不得，得慢慢来，像她择韭菜那样，把那些小黄须一点点掐掉，剩下的，才是最干净的。

现在我知道了，所谓家，不是房子有多大，而是有人愿意等你炒的那盘鸡蛋，哪怕它有点咸，有点焦，哪怕你手忙脚乱，她还是会说：成了，好吃。

（写完才发现，手心有点出汗，好像真的回到了十年前那个下午，厨房里飘着鸡蛋香，奶奶的蓝布衫袖子卷着，露出那双有点肿的手。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