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是一个周一的早晨，阳光斜斜地切进财务部，照在李姐桌角的绿萝上，叶片上的水珠滚下来，在《海南某免税品有限公司注销清算报告》封面上洇出一个小圆点。我刚端着咖啡走进来，李姐就抬头推了推眼镜，镜片后的眼睛盯着我：小陈，免税店注销项目，你接手。培训费那块儿，有点麻烦。<

>

一、接手烫手山芋

我放下咖啡，杯底磕在桌面上发出嗒的一声。李姐桌上的文件堆得像座小山，最上面那份合同封皮印着启航咨询公司，下面附着一沓转账凭证——2022年3月，免税公司预付了200万培训费，合同约定全年四期高端销售技巧培训，每期50万，无论是否开展，费用不退。现在的问题是：免税店因为政策调整要注销，只开展了第一期培训，剩下三期没做，启航公司却拿着合同催款，说不付清尾款，不出具服务终止证明，影响你们注销。

王总那边急得跳脚，李姐叹了口气，手指敲了敲合同第十五条，霸王条款，白纸黑字写着。但注销流程里，税务那边要所有债权人确认债权，启航不点头，清税证明开不出来。她顿了顿，看向我，你刚从总所调过来，脑子活，想想办法。

我想起上周刚入职时，人事部大姐拍着我肩膀说咱们财务部就数李姐最较真，跟着她学，错不了。现在看来，这较真俩字，是给我个下马威。我翻开合同，第三条写着服务期限：2022年4月1日至2023年3月31日，第四条付款方式：签订合同后7日内预付200万，剩余100万在第四期培训结束后7日内支付。但注销公告是今年6月发布的，服务期还没到，人就要散了。

启航的张经理，你联系过吗？我问。李姐摇摇头：他只认合同，说‘签了字就得认，不然法庭上见’。

二、第一次交锋：电话里的铜墙铁壁

我拿起座机，拨通了合同上的联系人张经理的电话。电话那头是个中气十足的男人声：喂，哪位？

张经理您好，我是免税公司财务部的陈明，关于咱们之前合作的培训费，想跟您沟通一下。

哦，小陈啊，张经理的语气突然热络起来，是不是尾款的事？合同写得清清楚楚，还有三期没做呢，200万一分都不能少！我们老师都排好期了，你们说不做就不做了？

张经理您听我说，我赶紧打断，我们公司确实因为政策原因要注销了，客观上没法继续开展培训。您看这样行不行，我们支付已经发生的第一期费用50万，剩下的150万，咱们协商解除合同，您出具一个《服务终止确认书》，我们支付一部分违约金，您看怎么样？

电话那头沉默了三秒，然后传来一声冷笑：小陈，你是不是刚入行？合同第十五条写得明明白白：‘无论何种原因导致合同无法履行，预付款不予退还’。你们想赖账？行啊，法庭上见！我告诉你，我们律所已经备好材料了，到时候不光要200万，还要违约金！

张经理您别激动……我话还没说完，电话已经被挂断了。听筒里传来嘟嘟的忙音，震得我耳膜嗡嗡响。

我放下电话，揉了揉太阳穴。李姐抬头看我：怎么样？

硬得很，说合同是圣旨，一步不让。我苦笑，王总刚才又来催了，说审计所等着出清算报告，再拖下去，罚款都够我们半年的工资了。

李姐摘下眼镜，揉了揉眉心：我早就说过，当初签合同的时候，就该把‘因政策调整等不可抗力导致合同无法履行的，双方协商解除’写进去。现在好了，霸王条款卡脖子。她顿了顿，看向我，小陈，你再去查查原始凭证，看看当时付款的时候，有没有备注‘服务未完成可退款’之类的条款。还有，培训第一期，他们有没有提供服务证明？

我点点头，转身去档案室翻凭证。文件室的空调开得很足，带着一股旧纸张和灰尘混合的味道。我蹲在铁架前，从2022年的凭证袋里翻出那笔200万的转账单，附言栏里写着预付培训费，没有任何备注。又翻出第一期的培训签到表、照片、服务确认单——确实开展了，有学员签字，有现场照片。

看来，第一期费用50万是必须付的，剩下的150万，就是块硬骨头。

三、深夜的税法救星

那天晚上，我加班到十点。办公室里只剩下我一个人，键盘的敲击声在空旷的房间里格外清晰。我盯着电脑屏幕上的《增值税暂行条例》《企业所得税法》，还有各种财税[2019]年XX号文，眼睛都看花了。

预付费用未发生，进项税额需要转出吗？企业注销前，未实际发生的费用，能否税前扣除？合同约定‘费用不退’，但服务未提供，这笔款项在税务上怎么定性？

我想起刚入行时，师傅老刘跟我说过：财税工作不是死抠数字，是要把条文和业务揉碎了看。有时候，换个角度，问题就解决了。老刘现在在税务局，我拿起手机，给他发了条微信：刘哥，有个急事想请教您。

五分钟后，老刘的电话打了过来：小陈？出什么事了？这么急？

我把培训费的事简单说了一遍。老刘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，说：你查查合同，有没有写‘如果甲方提前解除合同，需支付多少违约金’？

没有，只写了‘预付款不予退还’。

那你们当时付款的时候，有没有取得增值税专用发票？

取得了，200万，税率6%。

这就好办了。老刘的声音突然亮了起来，根据财税[2016]36号文，纳税人购进服务，发生下列情形之一，不得从销项税额中抵扣进项税额：（一）购进的贷款服务、餐饮服务、居民日常服务和娱乐服务；（二）购进的货物和不动产，以及发生的交际应酬消费；（三）财政部和国家税务总局规定的其他情形。但你们这属于‘未实际发生的服务’，根据《增值税暂行条例实施细则》，纳税人购进货物或者劳务，支付或者负担的增值税额非增值税扣税凭证上注明的增值税额，进项税额不得从销项税额中抵扣。也就是说，这150万对应的进项税额，本来就不能抵扣，现在你们注销了，相当于购进服务中止，应该要求对方红字冲销发票，冲销的部分自然就不涉及进项税转出了。

我赶紧拿出笔记本记下来：那企业所得税呢？这150万算损失吗？

企业所得税方面，根据《企业资产损失所得税税前扣除管理办法》，企业实际资产损失，应当在其实际发生当年申报扣除。你们这150万，属于因合同违约产生的损失，只要能提供合同、对方确认服务未提供的证明、协商解除合同的记录，就可以在税前扣除。你们得先跟对方谈妥，让对方愿意配合开红字发票，出确认书。

挂了电话，我长长地舒了口气。原来，税法条文不是冰冷的枷锁，有时候反而是解决问题的钥匙。我看着屏幕上的红字发票资产损失，突然觉得没那么焦虑了。

四、第二次交锋：会议室里的拉锯战

第二天一早，我把老刘的建议告诉了李姐和王总。王总听完，眼睛都亮了：真的？可以不用付全款？

理论上可以，我点点头，但得看启航愿不愿意配合。他们要是坚持要全款，我们只能走法律途径，但那样注销流程就更拖了。

王总一拍桌子：那就谈！我去跟他们谈！

下午三点，我们在公司会议室约了启航的张经理。张经理还是那副盛气凌人的样子，往沙发上一坐，翘着二郎腿：王总，陈会计，今天谈什么？直接说吧，200万，少一分都不行。

王总笑了笑，递过去一杯茶：张经理，咱们合作一场，没必要把关系搞僵。我们公司确实因为政策原因注销，不是不想付钱，是客观上没法继续履约。您看这样，我们支付第一期费用50万，再补偿你们20万违约金，总共70万，你们出具《服务终止确认书》，开红字发票冲销剩余150万，怎么样？

张经理的脸瞬间拉了下来：王总，你这是开玩笑呢？我们为了这个项目，请了专家，排了期，损失比这大得多！20万？打发谁呢？

张经理，您别激动，我接过话头，我们查了税法，这150万服务未发生，对应的进项税额本来就不能抵扣。如果我们坚持不付，走法律途径，法院可能会判定合同解除，你们拿不到尾款，还要承担诉讼成本。而且我们公司注销后，就算赢了官司，执行也是个问题。您看，咱们各退一步，都好。

各退一步？张经理冷笑，你们退一步，我们退一步？我们退一步，钱就没了！

会议室里的空气突然凝固了。空调的冷风吹得我后背发凉，我端起杯子喝了口水，压了压心里的紧张。我想起老刘说的话财税工作是要把条文和业务揉碎了看，突然灵光一闪：张经理，您看这样行不行，我们除了70万，再帮你们介绍一个新客户？我们公司有个合作方，也是做零售的，最近在找培训服务商，我把他们联系方式给您，您谈成了，佣金我们出。

张经理的眼睛动了动。我知道，他动心了。做生意的，谁会跟钱过不去？

他又沉默了一会儿，终于开口：这样吧，你们补偿30万，加上第一期50万，总共80万，我们开红字发票，出确认书。新客户的事，我可不敢保证，但我会试试。

王总看了我一眼，我点点头：行，就这么定了。

五、注销完成，与霸王条款和解

一周后，启航公司出具了《服务终止确认书》，开了红字发票，我们支付了80万。注销流程终于走到了最后一步。

那天下午，李姐拿着清税证明走进办公室，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：小陈，搞定了！她把证明递给我，上面盖着税务局鲜红的公章。

我接过证明，突然想起张经理最后说的话：陈会计，你们公司注销了，以后有机会再合作啊。我笑了笑，说：张经理，合作是双向的，下次我们一定把合同条款写细点。

李姐看着我，突然说：小陈，这次多亏你了。要不是你想起来找老刘咨询，咱们可能真卡在那儿了。

我摇摇头：是税法帮了咱们。其实我想明白了，财税工作不是跟客户斗，也不是跟条款斗，是跟问题斗。只要把问题拆解开，总能找到解决办法。

窗外的阳光正好照在清税证明上，金灿灿的。我想起刚入职时，师傅老刘跟我说过：财税工作就像走钢丝，左边是规则，右边是人情，只有踩准了，才能走得稳。这次注销项目，让我真正理解了这句话的含义。

尾声：规则之外，还有温度

免税店注销完成后，我整理了这次的经验，写了一份《合同财税风险提示》，发给了公司的业务部门。李姐看后，拍着我的肩膀说：小陈，你现在是真长大了。

我想起张经理最后妥协时的表情，想起王总拿到清税证明时的笑容，想起李姐欣慰的眼神。突然觉得，财税工作不只是算数字、审凭证，更是用专业和智慧，在规则和人情之间找到平衡点。规则是底线，但有时候，跳出规则的框架，用灵活的方式解决问题，反而能达到更好的效果。

就像这次培训费结算，如果我们只盯着合同条款，可能会陷入僵局；但如果我们从税法、业务、人情多个角度出发，就能找到让双方都接受的方案。这或许就是财税工作的魅力所在——在冰冷的数字和条文背后，藏着温暖的人情和智慧。

那天的阳光很好，照在财务部的绿萝上，叶片上的水珠滚下来，像极了我们的汗水，但那是值得的。因为我知道，我们不仅完成了一项工作，更学会了一种思考方式——在规则之外，还有温度；在数字之间，还有人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