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王是在医院消毒水的味道里醒来的。右手食指缠着厚厚的纱布，像个不听话的胖娃娃，倔强地翘在被子外面。三天前，他在宏达机械厂的操作台上，因为安全防护装置老化，被卷进机器，半截手指差点成了工业原料。医生说，就算保住手指，以后也别想再拧螺丝了——而他，就是靠拧螺丝吃饭的。<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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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师傅，您醒了。护士递过一张纸，刚才有个姓李的女士送来的，说是厂里的会计。老王接过纸，皱巴巴的打印体标题刺得他眼疼：《企业注销通知书》。正文里写着：因经营不善，宏达机械厂决定解散，已于今日启动注销程序，所有债权债务由清算组处理。

老王的手指猛地一抽，牵扯得伤口一阵剧痛。他想起昨天车间主任还拍着胸脯说：老王你放心，厂里给你申请工伤，医药费全报！这才过了一天，厂就要注销了？那他的工伤赔偿找谁要？

一、厂没了，你找谁去？\

老王出院那天，一瘸一拐地回到宏达机械厂。大门紧锁，铁皮上宏达机械四个红漆大字已经斑驳，像他此刻的心情。他绕到后门，看见几个工人正在搬东西，其中一个是老工友老刘。

老刘！厂真要注销了？老王喊住他。

老刘抹了把汗，叹了口气：可不是嘛！老板说欠了供应商的钱，设备都卖了抵债，连工资都只发了一半。\

那我的工伤......\

老刘左右看看，压低声音：老王，实话跟你说，老板昨天让会计把账上的钱都转走了，就留了点注销清算的钱。你那工伤，估计悬。我劝你，要么私了，要么算倒霉。\

私了？怎么私了？老王的心沉到了谷底。

老板说，最多给你两万块，一次性了断。你看你手指废了，以后活不好找，两万块也不少了。老刘说完，扛起一个箱子匆匆走了，留下老王站在原地，像被人抽了脊梁骨。

晚上，老王翻来覆去睡不着。老婆在一旁叹气：要不，就算了吧？咱家还有点积蓄，先凑合过......\

凑合？老王猛地坐起来，我这手指是为厂里废的！厂没了，就能当没这事了？天底下哪有这个理！他想起儿子考上大学还差学费，想起自己以后再也不能干重活，越想越憋屈，一拳砸在床头柜上，震得水杯直晃。

二、律师说：注销≠免责\

第二天，老王揣着《企业注销通知书》，找到了法律援助中心的张律师。张律师戴着一副黑框眼镜，头发梳得一丝不苟，看起来就像个法律活字典。

张律师，您帮我看看，厂子注销了，我的工伤赔偿还能要回来吗？老王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，声音里带着哭腔。

张律师接过通知书，扫了一眼，又翻了翻老王的病历和劳动合同，缓缓开口：老王，你放心。企业注销，不是逃避工伤赔偿的'免死金牌'。\

啊？可老板说厂里没钱了......\

没钱是另一回事，但程序必须合法。张律师推了推眼镜，根据《劳动合同法》第四十四条和《工伤保险条例》第四十二条，用人单位注销前，必须结清包括工伤赔偿在内的所有职工待遇。如果没结清就注销，那就是程序违法，清算组成员要承担连带责任。\

老王听得云里雾里：清算组？连带责任？啥意思？\

简单说，就是厂子注销不是老板一个人说了算，得有清算组。清算组里得有股东、职工代表，还得通知债权人。如果他们没通知你，没给你预留赔偿款，就直接注销了，那你就能告清算组成员，让他们掏钱赔你。张律师拿起笔，在纸上画了个圈，就像你欠了别人钱，不能说'我死了'就不用还了，对吧？\

老王似懂非懂地点点头：那......我该怎么做？\

第一步，先确认厂子的注销程序是否合法。比如，有没有在报纸上公告？有没有通知你？清算组里有没有职工代表？张律师说，第二步，如果程序违法，你可以向劳动仲裁委员会申请仲裁，要求清算组成员赔偿；如果程序合法但没钱赔，你可以向法院起诉，申请执行清算组未分配的财产。\

临走时，张律师拍了拍老王的肩膀：老王，记住，工伤赔偿是你的法定权利，不是老板的'施舍'。哪怕厂子注销了，法律也得给你个说法！\

三、我们也是按规矩办事\

老王按照张律师的指点，先去了工商局。他查到宏达机械厂的清算组名单：老板李建国、会计王芳，还有一个外聘的律师赵明。奇怪的是，里面没有职工代表。

这就对了！老王一拍大腿，清算组里没有我们工人，他们肯定没通知我！\

他拿着证据，又去了劳动仲裁委员会。仲裁员老王（和老王同名不同姓）看了材料，皱起了眉头：老王同志，你这情况确实复杂。企业注销涉及清算责任，我们得先确认清算组有没有过错。\

几天后，仲裁庭开庭了。老王坐在原告席，手心全是汗。被告席上，站着老板李建国、会计王芳和律师赵明。

李建国，你们厂注销前，有没有通知老王同志关于工伤赔偿的事？仲裁员问。

李建国搓着手，一脸为难：仲裁员同志，我们厂确实经营困难，欠了一屁股债。注销前，我们在报纸上公告了三次，所有债权人都能看到。老王同志的工伤，我们不是不赔，是实在没钱啊！\

公告？我天天看报纸，怎么没看到？老王急了，再说了，工伤赔偿不是普通债务，是法定义务！你们公告了就能当没这事了？\

赵明律师推了推眼镜，语气还算客气：王先生，根据《公司法》第一百八十五条，清算组应当自成立之日起十日内通知债权人，并于六十日内在报纸上公告。我们完全遵守了程序，公告也登了。您没有及时申报债权，导致未能列入清偿范围，这不能怪我们。\

放屁！老王忍不住骂了一句，我工伤都还没认定，怎么申报债权？你们这是故意刁难！\

这时，张律师站起来，不紧不慢地说：仲裁员，赵律师说的'债权申报'，指的是普通债权。而工伤赔偿属于《企业破产法》第一百一十三条规定的'优先受偿债权'，不需要申报，清算组应当主动预留。而且，清算组里没有职工代表，不符合《公司法》第一百八十六条'清算组应当依法及时通知债权人，并由股东会、股东大会或者人民法院确认'的规定，程序明显违法！\

赵明律师的脸涨得通红：你......你这是歪曲法律！\

是不是歪曲，法律说了算。张律师拿出一份文件，这是老王同志的工伤认定申请，我们今天才提交。根据《工伤保险条例》第十七条，职工发生事故伤害，所在单位应当自事故伤害发生之日起30日内，向统筹地区社会保险行政部门提出工伤认定申请。单位未提出的，工伤职工或者其近亲属、工会组织在1年内可以直接提出。我们是在1年内提出的，符合规定！\

仲裁员老王点点头：双方提交的证据我都看了。宏达机械厂清算组确实未通知老王同志工伤赔偿事宜，且清算组缺乏职工代表，程序违法。本庭裁定：清算组成员李建国、赵明对老王同志的工伤赔偿承担连带责任。\

四、钱拿到了，但故事没完

拿到仲裁裁决书那天，老王激动得差点哭出来。他按照裁决书上的地址，找到了李建国。李建国坐在办公室里，愁眉苦脸地抽着烟，看见老王，把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。

老王，我......我错了。李建国叹了口气，我没想到你会这么较真。钱我给你凑，凑五万块，够不够？\

老王摇摇头：张律师说了，我的工伤赔偿包括医疗费、一次性伤残补助金、一次性工伤医疗补助金、一次性伤残就业补助金，加起来得十几万。\

十几万？李建国跳了起来，厂子都注销了，上哪给你弄十几万？\

那是你的事。老王平静地说，反正法律站在我这边，你要是不给，我就申请法院强制执行。\

李建国颓然地坐下，从抽屉里拿出一张银行卡：密码是123456，这里面有八万块，是我所有的积蓄。剩下的......我慢慢给你凑。\

老王接过卡，手指微微颤抖。他知道，这八万块，是李建国割肉换来的，也是他用半截手指换来的。他没说谢谢，转身就走——有些感谢，太重了，说不出口。

钱拿到手，老王先给儿子交了学费，剩下的存进了银行。他找了个看大门的活儿，虽然工资不高，但轻松，不用再担心手指出问题。有时候，他会路过宏达机械厂旧址，那里已经变成了一个停车场，每天都有车进进出出，像极了当年工厂里机器轰鸣的样子。

他偶尔会想起张律师，想起仲裁员老王，想起李建国那张愁苦的脸。如果没有他们，或许他真的会拿着两万块私了，然后默默承受所有的不公。但法律给了他一把剑，他握住了，所以赢了。

只是，老王心里一直有个疙瘩：如果李建国真的没钱了，如果清算组把所有财产都转移了，他还能拿到赔偿吗？张律师说可以申请执行清算组的个人财产，但如果清算组的人也人间蒸发了呢？

五、开放的问题：当法律遇上老赖\

老王的故事，到这里似乎已经圆满了。但现实往往比故事更复杂。比如，如果宏达机械厂的清算组在注销前，把所有财产都转移到了老板亲戚名下，或者干脆宣布零资产注销，老王该怎么办？如果李建国拿到赔偿款后，也像老王的其他工友一样，说没钱了，老王还能继续追讨吗？

这些问题，没有标准答案。但有一点是肯定的：法律不会保护躺在权利上睡觉的人，更不会姑息那些想用注销当挡箭牌的老赖。工伤赔偿，是劳动者用鲜血和汗水换来的尊严，无论企业是存是续，这份尊严都不能被践踏。

或许，老王的故事只是一个开始。它告诉我们，当企业的大门锁上，当老板的身影消失，法律依然是我们最坚实的后盾。但前提是，我们要像老王一样，敢于拿起法律的武器，哪怕过程再艰难，哪怕对手再强大。

只是，老王不知道的是，就在他拿到赔偿款的第二天，李建国悄悄联系了一个懂行的朋友，问：我那八万块，能不能算作'个人债务'，让法院别执行我的房子？而那个朋友，笑而不语。

那么，如果老王知道了这件事，他会再次拿起法律武器，还是会选择算了呢？或许，这只有时间能给出答案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