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是一个周一的早晨，七点半的办公室里，咖啡机还在预热，发出嗡嗡的低鸣。我推开财务部的玻璃门，撞见小林正趴在文件堆里，头发乱糟糟的，像被风吹过的蒲公英。她听见动静，猛地抬头，眼睛红红的，手里还攥着一张皱巴巴的。<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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周姐，她声音发颤，启明星科技的注销项目……刚打出来，王总那边……

我接过名单，指尖触到冰凉的A4纸。启明星科技，这家做了十年财税服务的公司，因为行业寒冬和战略调整，上个月董事会决议注销。而名单顶端，那个用红笔圈出的名字——王建国，远航科技的老板，是我们合作了整整十年的钉子户，营收占比一度超过30%。

他助理刚才来电话，说王总知道了，下午要过来。小林咬着下唇，周姐，您说……他会不会掀桌子？

我叹了口气，把名单放在桌上，拍了拍小林的肩。窗外的天阴沉沉的，像一块浸了水的灰布，压得人喘不过气。我想起十年前，我刚入行时第一次见王总，他穿着洗得发白的夹克，坐在我们简陋的办公室里，拍着桌子说：小周啊，我不管你们公司多小，只要把我的账理清楚，我就跟你合作！那时候的启明星，刚租下这间写字楼，连打印机都是二手的。

别慌，我对小林说，泡壶茶吧，王总喜欢龙井，浓一点。

上午九点，陈总把我叫到办公室。他坐在宽大的皮椅里，手指敲着桌面，眼神里满是疲惫。周姐，注销项目你牵头，客户关系这块，你经验足。他顿了顿，尤其是王总，十年了，别把关系搞僵了。公司没了，情分还在。

我点点头，心里却沉甸甸的。注销公司不是一纸公告就能了事的，尤其是对那些像远航科技这样绑缚了十年情谊的客户，处理不好，就是一场分手大战。

中午十二点，小林把茶泡好了，碧绿的茶叶在玻璃杯里舒展，散发出清苦的香气。我刚端起杯子，门口就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。王建国推门进来，比十年前胖了些，头发也花白了，但那双眼睛，还是像当年一样，亮得吓人。

他没看我们，径直走到窗边，望着楼下的车流，背影像一堵沉默的墙。办公室里静得能听见空调的风声，小林的手指绞在一起，指节泛白。

王总，我先开了口，您坐，喝杯茶。

他转过身，接过茶杯，杯沿还留着他指腹的印子。周会计，他声音沙哑，听说你们公司……要没了？

是，王总。我坐在他对面，直视他的眼睛，公司是决定注销了，但该负的责任，我们一点不会少。尤其是您这边，十年合作，我们心里都有数。

王建国猛地灌了一口茶，茶水溅在桌上，洇开一片深色的痕迹。十年？他冷笑一声，十年啊，周会计！我远航从一个小作坊，做到现在这个规模，哪一年少过你们的帮助？现在你们说注销就注销，那些没到期的合同，那些还没开完的票，你们打算怎么办？

他的声音越来越高，小林吓得往后缩了缩。我看见他眼角的皱纹里，藏着不甘和委屈。我想起去年疫情期间，远航资金周转不开，是启明星主动垫付了三个月的增值税，才让他们撑过了最难的时期。那时候王总握着我的手，说：周会计，这份情，我记一辈子。

王总，我放缓了语气，您的心情我理解。但公司注销，不是拍拍屁股就走人。所有未履行的合同，我们会按约定承担违约责任；所有未处理的票据，我们会专人对接，协助您完成税务注销。您放心，钱的事，我们不会让您吃亏。

钱？王建国把茶杯重重放在桌上，我缺的是钱吗？我缺的是信任！周会计，你知道我们公司现在有多少业务在等你们盖章吗？供应链那边，合同都签了，就差你们出审计报告！现在你们告诉我，公司没了？让我跟下游怎么交代？

这才是真正的痛点。我闭上眼睛，深吸一口气。注销公司，最麻烦的不是资产清算，而是这些牵一发动全身的关系网。尤其是像远航这样，业务链上下游都绑着启明星的客户，一旦我们注销，他们就像被抽走了主心骨。

王总，我睁开眼，您说的审计报告，我今天下午就让小林整理好，最晚明天上午给您送过去。至于供应链那边……我有个想法。

王建国挑了挑眉，没说话。

我知道您最近想拓展新业务，跟南边的跨境电商合作。我继续说，我认识那边一家财税公司，叫‘云帆’，他们专做跨境业务，口碑很好。我可以帮您牵个线，把你们未完成的业务对接过去。费用方面，我们公司这边，可以承担一部分过渡成本。

办公室里安静了几秒。我看见王建国紧绷的肩膀，慢慢松弛下来。他端起茶杯，又放下，声音里多了几分缓和：云帆？我听说过，他们老板是陈涛，以前是税务局的。

对，就是他。我点点头，我跟陈涛熟，我可以跟他说说，让他给你们最优惠的条件。

王建国沉默了很久，久到我以为他不会说话了。他叹了口气，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，递给我一支。我摆摆手，他自己点了一根，烟雾缭绕中，他的眼神变得柔和。

周会计，他说，你变了。

我愣住了。

十年前，你刚来的时候，说话做事都跟个学生似的，磕磕巴巴的。他吸了一口烟，吐出烟圈，现在，你倒像个老江湖了。

我笑了笑，心里却有些酸涩。是啊，十年了，我从那个连借贷方向都搞不清的小会计，变成了能独当一面的财务总监。而启明星，也从那个租着二手办公室的小公司，变成了行业里小有名气的财税服务公司。只是现在，我们要说再见了。

王总，我说，不管启明星还在不在，您永远是我们最重要的客户。下午我陪您去趟云帆，我亲自跟陈涛谈。

他点了点头，把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：行，那就麻烦你了。

下午两点，我带着王建国和陈涛在咖啡馆见了面。陈涛是个爽快人，听我说完情况，当场就拍板：王总的事，就是我的事！审计报告我这边接手，费用打八折！过渡期三个月，服务费全免！

王建国握着陈涛的手，眼眶有点红。我坐在旁边，看着他们，心里忽然涌起一股暖流。原来，所谓的客户关系，从来不是冰冷的合同和数字，而是十年如一日的信任，是危难时刻的援手，是分别时的不舍与成全。

注销项目的后续工作，比想象中顺利。小林带着团队，把所有客户的资料整理得井井有条，未履行的合同、未处理的票据，都一一对接清楚。王总那边，云帆的服务很到位，远航的供应链业务很快恢复了正常。他还特意给我发了一条短信：周会计，多亏了你。以后常联系，别断了情分！

项目结束那天，是周五的下午。阳光透过百叶窗，在办公室的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。陈总把我们叫到会议室，拿出两瓶红酒：辛苦大家了！虽然公司没了，但我们的情分还在！来，为了过去，也为了未来，干一杯！

小林喝得脸红扑扑的，抱着我哭：周姐，我舍不得你。

我拍着她的背，心里也酸酸的。我想起刚入行时，陈总对我说：做财税，不能只盯着数字，要看见数字后面的人。那时候我不懂，现在终于明白了。数字会消失，公司会注销，但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和情分，却能跨越时间和空间，一直延续下去。

晚上，我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，晚风拂过脸颊，带着一丝凉意。我想起王建国临走时说的话：周会计，你变了。是啊，我变了，变得成熟，变得有担当。但有些东西，始终没变——那就是对工作的热爱，对客户的真诚，对责任的坚守。

注销公司，不是结束，而是另一种开始。它让我明白，真正的财税工作，不是在账本上写写画画，而是在每一个细节里，传递温度，守护信任。就像那杯浓茶，初尝苦涩，回味却甘甜悠长。

这，或许就是财税人最珍贵的资产。